白浅笑

那月亮上的少年。

《辞书》

来源微博上一个联文游戏。开头 @莫谋解  结尾@溪北烟
中间lo主 。
文力有限脑洞清奇。
别问lo主怎么写出来的😂😂

【开头部分】
这是苏书被关在这间鬼屋里的第三天,墙上的时钟永远停在了他进门的时刻,紧紧合上的百叶窗让阳光与月色都止步屋外。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苏书偶尔翻身摩擦墙皮的声音,昏暗的壁灯勉强地照出厨房物件的形状。

小伙子慢慢舒展身体,将阴影里的背包拖出来拉开拉链,水杯和啃了一半的面包又露了出来,他移开视线不去看杯子里闪着光的水,泯紧嘴唇避开面包割手的边缘往下掏了掏,从口袋的夹缝中将揉坏的纸抓出来。苏书跪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地板,终于捡回了一只笔——深蓝墨水混杂着灰黑渣滓糊成一圈,笔尖的滚珠死死陷在其中。

“苏书,苏书!”

他抓紧了笔和包猛地退回阴影里的餐桌地下,屏住呼吸专注地听着不知来处的低唤。

“苏书?你在吗?”

“是邵乐鸣……”苏书跳了起来在厨房里搜索起声音的来源,“乐鸣你在哪儿!我还以为你被怪物吃掉了!”

咚!咚!

巨物接近的声音近了,还来不及与重聚的友人诉说苏书便一个箭步冲到橱柜前三两下缩了进去让自己和背包都呈现合适的位置然后关上柜门。比起厨房来说橱柜里的更加黑暗,缝隙透出的光似乎散发着烧焦和腐烂的恶臭。

橱柜外传来餐具碰撞的声音,苏书绷紧了身子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巨物越来越近,水龙头被打开了,冰冷的流水顺着管道浇到了苏书的头上,刺激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他屏住呼吸,不停祈祷着事情快些过去,心跳越来越快,他甚至都开始怀疑外面的“东西”会不会已经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水龙头被关掉了,厨房重回宁静,水滴顺着苏书的头发掉在橱柜角落。

啪嗒。

“砰”

柜门一下被打开了,黑糊糊的黏液突然缠住了苏书的脚,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球挤了上来。“卡啦啦”,橱柜底板陷了下去吞噬了惊慌失措的青年。

【中间部分】
》》》

不知道下坠了多久,随着尾骨穿来的一阵剧痛,苏书才明白自己落了地,随之而来的一道刺眼白光刺痛了双眼,他急忙偏过头,却在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

“苏书。”

那是一个喑哑的声音,不,甚至不能用喑哑来形容。就如同用手术刀在金属盘上划开长长一道,又如同女鬼用她发白的长指甲抠动着玻璃,带着一股浓重的尸味味。逼得苏书在一瞬间有了窒息般的恐惧,他想喊,可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一样,连呼吸都被制止,整个身体只能剧烈地痉挛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苏书终于找回意识的时候,他发现眼前的白光似乎消失了。于是他慢慢、慢慢地偏过头,感觉前方似乎有微弱的光亮,他依旧不敢睁眼,只是很慢很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缩成小小的一团,同时异常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他周围的环境、不知道邵乐鸣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

他将头埋在膝盖上,第五十五遍这样催眠自己:是梦,只是个梦。梦醒来一切就好了。

于是,就在他快要这样以为时,那个极度恐怖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

“苏书。”

苏书愣了几秒,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他用手撑着地向后快速挪动,地面细小沙石刮破了他的手。似乎是一道很大的口子,他感觉到不到疼痛,却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觉得奇怪,手不经意间向后摸索着,却意外摸索到一个东西。

细长的圆柱体,前端却是柔软的。在相连着的地方似乎刻着一个字,他摸索着笔画,拼出来一个“苏”字。

是一只毛笔。

“苏书,你莫怕,”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虽然依旧喑哑可怖,语气却是小心翼翼的,“我,不会害你。”

苏书握紧了手中的毛笔,终于睁开了眼。

“蹲”在对面的“东西”似乎是血块堆成的一般,整个“身躯”上除了四肢的轮廓依旧存在,便是类似头颅的物体上一对翻白的眼球,上面布满了血丝。

明明是一副极为恐怖的场景,可奇怪的是苏书并不觉得害怕,也许是人走到绝境后总会变得格外平静,他竟然可以上下打量这个或许不能称为“人”的人。

“你是谁。”

那“人”似乎愣了下,接着苏书听到那个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

“我是顾辞。”

“你是人吗?”

那“人”的眼球向上翻了翻,看得苏书浑身一凉。

“……不是。”

“你认识我吗?”

“……认识。”

果然。苏书心里这样想着,他将手中的毛笔握紧了些,心里的绝望越来越浓。

“你要我的命吗?”

顾辞久久不回话,苏书也低着头不去打量他。他知道他猜对了。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再也见不到邵乐鸣了。

“苏书,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可愿听?”

苏书并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遇到苏书的时候,我的身份是大楚的七皇子:顾辞。

我虽为庶出,但自幼最受父皇宠爱,只因我母妃为当朝大将军同胞长姐。父皇宠爱我,却也忌惮我,因着我舅父的权势,也因着我自幼便被母妃调教得太过出众。十二岁那年,舅父花重金打造了一把流光宝剑做我的生贺,我在我的生辰宴上提着这把比我人还重的剑击败了父皇的御前侍卫,收鞘的那一刻剑如流光,我清楚的看到了父皇阴沉的脸色。

那时我就知道,哪怕我再优秀再受宠,也永远坐不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一个庶出的皇子太过优秀,终究只能是祸害。

于是在我生辰宴的第二天,方才小产的淑妃送来的一碗燕窝粥里,理所当然是会掺毒的。而我只用当着她宫婢的面状似兴奋地喝下那碗毒粥,待我毒发之后,自然就能得到她畏罪自戕的消息。

父皇早就算计好了一切,淑妃母家虽家道中落,但她爷爷已故两朝国公的身份还是镇得住朝中悠悠之口,不至株连九族。若此时再将淑妃的那碗落胎药是我母妃的手笔这桩事抖出来,在旁人眼里,其实不过一命抵一命的事。

可父皇到底是小瞧了我,他的御前侍卫都没能伤我半分,更何况这一碗小小毒粥?我毒发三日后,太医院一位籍籍无名的太医妙手回春,把我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翌日淑妃身旁的大宫女突然招供,称她与珍妃串通将滑胎药掺进了淑妃一直暗中服用的容肌丸里。

我忘不了父皇当时的脸色。那时我便彻底明了,在这深宫之中从不曾有过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更是提都不要提的痴妄。

从此我就变了,我开始隐藏自己的锋芒,在父皇面前装出一副温良恭谦的模样。并且开始拉拢太子,帮他处理政事、教他如何在父皇面前献媚、更要帮他解决他到处捅下的篓子。我不管父皇信不信我,只要太子足够信我,我就多了能握住他把柄的机会。

我就这样慢慢地、不着痕迹地铲除着太子扎根在朝中的所有势力,使得他看似根基稳固、实则不堪一击。同时我“贤王”的名号却叫得越来越响、朝中的局势明里暗里实则都偏向我。只是我身上的血债越来越多,那些人有的是冤死、有些是不得不死。我用这些人命来砌成我上位的台阶,一步一步、满手血腥,却不能回头。

直到我遇见苏书。

那年我奉命去江南办一桩贪腐案子,要办的江南知府是太子表弟,去年蝗灾,百姓颗粒无收,朝廷颁下的赈灾银子却大半进了这位父母官的口袋,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好容易捱过了年,江南一位颇有才学的书生冒死进京告御状,竟一头撞死在正宫门前,只留下一封触目惊心的血书。霎时间民愤骤起,父皇震怒,下旨严查。我领命前往江南,查封出三十万两赃银。我知道这便是太子的死期,我苦心孤诣多年,终于要得偿所愿。

可偏偏就这在这个时候,司命的神仙将苏书送到了我的身边。

正逢上元节,我和侍从便索性隐了身份去逛庙会,途经一个卖画的小摊,画中山水挑花竟栩栩如凡世,我不禁停了脚步蹲下身细细端详,越发觉得画中意境悠远、一笔一画皆有名家之风。

我忍不住抬头,却正撞进一双璨若流光的眸。

那双眸纯净如九天之上最洁白的云,又璀璨似三月里最温暖的春晖,就这样照进我心底。那一刻什么朝堂什么皇位什么党争,竟都不如这样一双流光溢彩的眸。

我终其一生,再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眼。

那人带着诧异看着我,转身取出一张白纸,提笔在上面写了什么递给我,我低头一看,上头是几个清瘦小楷:公子可是要卖画。

我点点头,问到:“却不知公子这画开价几何?”

他却略带歉意的看着我,提笔在纸上写到:实在抱歉,我听不到公子方才所言,公子若是买画,我这摊上一律十文。

我一时有些哑然: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失了聪的,上天何其不公。于是我沉吟片刻,解下腰间白玉鹤纹佩押在摊上,提笔在纸上写:若是用此玉换你这摊上所有墨宝,公子可愿。他一瞬间有些惊讶,对着我连连摆手,一面将玉佩塞回我手中一面匆忙提笔在纸上写到:在下区区拙笔迹怎担得上公子如此厚赠,公子勿要玩笑,玉佩贵重,还请公子快快收回罢。

我轻轻笑,瞧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双颊急得微红、眸中却是一片赤诚,干净得再无其他。我将玉佩交回他手中,吩咐侍从将摊上画卷收整带走;他急得要去拦,我按住他肩膀,在纸上写道:在下路过此地,偶见公子画作山水精绝、心下甚喜,故爱不释手。且这玉上鹤纹正称公子如鹤风姿,交于公子,也算是物尽其用。还望公子切莫推辞。语罢便搁了笔,我对着他笑了笑转身离去,侍从跟上来问我可否要继续逛,我点点头,可一路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却再也入不了我的眼。

直到走到河岸边,买花灯的老翁问我可要买盏灯祈福,我点点头,取过一盏莲花灯,正欲许愿的时候却看到前方一袭素白布衣的人正向我跑来,我急急迎上去,一瞬间心跳如擂鼓。

他似乎追了很久的样子,我本以为他是来还玉的,却不想他执起我的手,在我掌心细细写下一个名字。

苏书。

他的指腹有薄薄的茧,划得我掌心有些细微的痒。我低头看着他认真在我掌心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样子,感觉心里最温软的位置的轻微地跳动了一下。我在宫廷沐浴惯了腥风血雨也见惯了人心险恶,不知不觉就遗忘了人心中最本能的对温暖的渴望,而今日,这个白衣瘦弱的人,却用这在掌心书下的寥寥几笔,轻而易举的打开了我心中最深处那个藏着光明的地方。而我无力挣扎、却甘之如饴。

他写罢,抬头对我笑了笑,带着这凡世的万家灯火。我闭眼轻笑,又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我的名字。一笔一划、无限细致、千般温柔。

顾辞。

他点点头,对着我行了一礼,转身淹没在了茫茫人潮中。

跟在后头的侍从的上前压低声音问我可要查清此人身份,我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

他应声去办,我独自一人站在岸边,忽然想起花灯还在手上,连忙找老翁讨了支笔,提笔时想起方才苏书在我掌心仔细书写的时候,原本想许的愿望就变成了灯上的“苏书”二字。

我想他也许不知,终其一生,我再未曾这样细致认真地,书写过自己的名字。

》》》
“后来呢?”苏书问道。

他其实并不明白眼前的情况,但是他知道他不反感这个“顾辞”说的故事,甚至有再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顾辞”沉默了一会儿,苏书也跟着他沉默。他低头打量手里的毛笔,他没用过毛笔,也不懂怎么品鉴毛笔的好坏,只是觉得拿起这个东西,会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那是我送给你的,在我们认识的第二年。”

苏书没有回答,抬头看着他。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苏书看着他,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张连皮都没有的可怖的脸,苏书却感觉,那张脸上的表情,应该是难过的。

“苏书!苏书!你在哪儿!”

远处传来邵乐鸣的声音,他大概找到了这里,苏书抬头看,却只能看到头上的一片黑暗。他看着前方的“顾辞”,求生的本能在一瞬间被点燃:“你既然认识我,就放过我,好不好?”
“顾辞”不回话,只是用一双翻白的眼球“看”着苏书。苏书有些慌了。

“你放过我!我求你!我还不想死!”

苏书盯着头顶的一片黑暗歇斯底里的吼着,可他发现无论吼得多大声,对方似乎都听不到一样。可远处出传来的声音却清晰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耳边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苏书彻底慌了。

“邵乐鸣!邵乐鸣!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他听不见的,苏书,你逃不了的。”

他瞬间脱力,瘫倒在地上。

“他说得没错苏书,你果然不会爱我了,你只会怕我。”

苏书没有回头,他用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他想,他这一生本来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可结局却是这样可笑。

“苏书,故事还有后面一半,你还没有听完。”

》》》

第二天,我就从侍从那里得知了苏书的身世。他是个孤儿,天生聋哑。却得一个商人收养;他天生擅画,商人便请了老师教他作画,却不想不过几年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师便叹,若非小少爷先天不足,恐早已名扬四海。几年后商人过世,偌大家产留给他一人,他也不懂生财之道,便遣散了家中仆人,终日作画卖画以为生。

侍从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殿下,他是前朝苏相唯一的孙辈。

前朝苏相,是我父皇忌惮了一辈子的人。

他刚直不阿,在我父皇还是太子时,他是先皇最信任的肱骨之臣。可他瞧不上我父皇多疑阴沉的性子,向来支持皇长子,称他谦恭敦厚心怀天下,是为君之楷模。并且常常进言称明君不应囿于祖制,立储应立贤为先。在他多番游说之下,先皇竟也有了改立太子的念头。

我父皇自然坐不住,他趁着皇长子出兵的机会买通他身边副将,在他的庆功酒中掺了毒,先皇听闻此消息悲恸之下牵动旧疾竟一病不起,父皇趁此机会安了个罪名在苏相头上,将他革职流放,在流放途中又派杀手斩草除根,全家上下,本该无一活口。可不想苏相早有准备,将幼子早早送往族人家中,这才保住苏家一条根。

幼子长大以后,娶了养父的女儿为妻,本欲报仇血恨,奈何父皇早已登基,他只有去太子府中做太子的幕僚意图接近父皇,却不想在某次计划中误入我的圈套,被当做目标除去。他的妻子听闻这个消息伤心欲绝,诞下苏书后便撒手人寰。她兄长嫌苏书天生聋哑,便狠心将他遗弃。

我是他的杀父仇人,他爷爷是我父皇最恨的人。

他亦是我一见钟情的人。

所幸这些事情苏书一概不知,只是我得仔细隐瞒,不然这件事一旦暴露,与我于他都是灭顶之灾。

我又在江南逗留了几日,日日都去苏书的画摊上看他作画,他作画的样子极好看,专注得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张画纸一般。他画,我便坐得远远的看,他偶尔抬头看到我,对着我一笑,便又低下头描摹丹青。待他收摊时,我又会将画尽数买走,他拦了几次不曾拦住,便也由着我去。

直到最后一天。

那日我傍晚才到,却发现那日苏书竟不曾卖出一张,我问他为什么,他写道:怕顾兄来时没有了,便不曾卖,全为顾兄留着。

我心中一动,提笔写道:我明日就要启程归家,恐再见已不知是何时。还望苏兄珍重。

他静默良久,突然展颜一笑,示意我坐下。我依言坐下,他细细看了我的眉眼,执笔开始描摹丹青。

霎时天地寂静,仿佛只剩下我和他。我静静坐着看他作画,他专心描摹,偶尔抬头望我一眼,与我目光相接片刻,复又低下头。

待他终于画完,晾干墨迹,才在纸上写了八个字:望君珍重,静候重逢。
我接过画轴,画上一人佩剑,剑若流光、眸若星辰。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

我闭上眼,将他紧紧拥入怀里,贴在他耳边说:“定会重逢。”

》》》

脚步声已经彻底消失了,苏书再一次陷入了绝望。

他不知道身后的“顾辞”给他讲这些故事是为什么,他从不相信有前世今生的说法,更何况讲了也没用,他又不是那个苏书。

他听得见声音说得出话,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画化出那么栩栩如生的画来,哪怕他是他的转世,他也不是他。

“苏书,我常常在想,你要是可以听见就好了,那样你就可以知道,其实我是一个多坏的人。”

“我害死了很多人,包括你的父亲。”

苏书回过头看他,他还是一样的姿势,从他见到他开始,他就是同样一个姿势。

说不定他根本不能动,苏书想着。他开始寻找出口,他想逃出去,他想见邵乐鸣。

“苏书,你逃不掉的。”

“顾辞”这样说了一句,苏书终于彻底崩溃,他对着他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是你的苏书!”

苏书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刺激到了“顾辞”,他久久没有说话。苏书终于忍不住,他站起身,想要逃。

“换命。”

苏书愣住了,他回头看他:“什么?”

“换命,用你的命,换他的命。”

苏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用转世的性命去换前世的性命,这个人、不这个鬼是疯了吗?

“只有这一个方法才能救他,苏书,把你的命给我。”

“凭什么!他活了那我怎么办!”苏书整个人痉挛着朝后退,一边寻找着防身的工具、一边提防着眼前的血块什么时候突然有下一步的动作。

“苏书,你喜欢邵乐鸣。”

苏书愣住了,正准备开口说话,对方忽然又开口。

“可他不喜欢你,无论你在他身边多久,他都不会爱你。”

“可我爱你。”

“顾辞”依旧用一双翻白的眼球看着他,尽管那双眼里早已流不出眼泪。

“苏书,回到上一世吧,虽然以后我不能再伴你左右,但至少我们相爱过。”

》》》

此后的每年,我都会回江南看苏书。

我们最常相见的地方是一处湖心亭,那里除了山水再别无他物,平日里又少有人来。我们便常常坐在亭中对酌;我给他讲我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他便看着我书给他的故事,再回赠我一幅山水,或者是我。

冬日里,他便窝在我怀里,在我掌心写着他要同我讲的话,我也在他掌心回应着。偶尔他会在我掌心作画,画些方才从亭中飞过的鸟儿,然后再告诉我很想知道鸟鸣声是怎样的。我便紧紧拥住他,在他唇上轻吻,然后在他掌心写道:便是如此。

他总会羞红了脸瞪我,却不曾真正责备我。

他常常告诉我,他这一生虽听不到世间百态、说不出心中所想,但他何其有幸,能够遇见我。

每每听见这些话,我心中便不免酸涩,我常常在他睡着之后对他说我是个怎样坏的人、这一年来我又杀了多少人,可我从不曾写给他看。他有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怎能让他看见这样肮脏的事情呢?

我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将苏书藏在江南,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害怕。但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持续了五年,我害怕的事情终于是来了。

那一年深秋,返京之时我照例在湖心亭与苏书对酌,他为我斟了一杯酒,问我何时回来。我写道:待我们种下的那棵树生了芽,我便能回来,他对着我笑,写道:我等你。我将他拥进怀里,在他掌心写道:等我回来,再共饮一杯。

我离去的时候想,带我将朝堂上的事解决完了,我便接苏书去帝京,待那时便再也不用过着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自江南知府被斩之后,我和太子彻底对立,朝堂之争越演越烈。父皇已迟暮,纵他再想扶助太子,也奈不过我在朝堂上的势力,按理说,朝堂之争若无异数,我自然事态大好。

可苏书成了那个异数。

第一个发现苏书的是我母妃,她本要动手,被我察觉后及时拦住。我跪在她面前求她,说苏书是我此生唯一倾心之人。甚至以命相逼,她才作罢。我便下了决心将苏书接到帝京,接到我的身边,才好无时无刻保护他。

这是一步险棋、险棋总是最容易出事的一步棋。

我不知道父皇何时在母妃身边安插的人手,等我反应过来苏书已经失踪。我快要将整个帝京翻过来,最后我想到,唯有皇宫是唯一不在我掌中的地方、更是父皇最后制衡我的筹码。
于是我跪在父皇面前,问他怎么才肯放了苏书。

父皇对着我笑,明明还是同从前一样慈爱的笑,却让我不寒而栗。

他说:“朕不会放了那个苏家余孽,但是你若是将权力交回到你皇兄手中,朕或许还可以让他活着。”

我闭上眼,听到自己的声音绝望的在大殿上响起:“太子是父皇的孩儿,难道儿臣便不是了吗。”

父皇愣了片刻,我乘此机会拔出流光剑,父皇怒喝:“逆子!你可是要弑父弑君不成!”

我红着眼一步一步踏上去,想起苏书那双流光溢彩的眸。我想反正我杀了这么多人,为了苏书,弑父弑君又如何。

父皇最后吼了一句:“我已经喂他喝了毒酒,你今日若敢弑君,解药你便永远拿不到!”

我的剑停在他胸前两寸。

那一刻我想,父皇守了一辈子的龙座,守到最后,竟然只能用这样下三滥的招式。真真何其可笑。

于是我说,你想要的我给你,但是我要苏书的命。

》》》

苏书沉默着坐在地上,他现在很平静,看着眼前的“顾辞”,他开始思索自己作为“苏书”这一世,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机关算尽了一辈子,最后快要赢的时候全盘皆输。”

面前的“顾辞”这样说道,苏书想,自己还没有机关算尽的机会,就已经全盘皆输了。

他这一生太平凡,从未遇到什么波澜壮阔的大事,唯一的涟漪,就是阳光一样的邵乐鸣。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的他,只是很久以前看着他的时候就移不开目光,可他那么闪耀,那么多人围着他,若不是仗着他发小的机会,他可能都不会注意到他。

“苏书,你若答应换命,邵乐鸣便可平安走出这件屋子,而你,则会在这个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任何人都不会记得你,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顾辞”这样说道。

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样还真是残忍。苏书闭上眼睛笑:“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辞”大概没有想到苏书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原本认为我只想要皇位,所以杀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坏事。可后来我遇见了你,就觉得皇位不那么重要了。”

“苏书为什么爱你?”

“我也想问,苏书,你为什么爱我。”

苏书闭上眼,在脑中勾勒一个剑如流光、眸若星辰的男人。他想了很多张脸,但绝不会是“顾辞”现在的样子。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父皇将你还给了我,我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这时敌国乘机来犯,父皇便以解药要挟我,我只好离开你,带兵出征。可不想父皇竟这样放心不下我,派了刺客在我重伤之时,将我的流光刺入的我的胸口。”

“后来呢?”

“后来我到了冥界,看到你还在凡间奄奄一息,我问冥君如何才能救你,冥君说必须要找到你的转世魂魄补位,方可救你。”

“于是你找到了我。”

“是的,冥君通过生死簿帮我找到了你,又将时间停滞,好让苏书最后几缕精魂不灭,可苏书,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在这里呆了三天,我都不敢找你,直到刚才,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苏书睁眼看着他:“为了救我,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每向冥君提一个要求,冥君就会向我要一个代价。我提了三个要求。第一个要求是救活你,第二个要求是你的转世不得惨死。”

“第一个代价是什么?”

“……扒皮、剔骨。”

“第二个代价呢。”

“我只能以这幅形貌来见你。”

“第三个呢?”

“顾辞”低下了头,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做的第一个动作。

“苏书,你莫问了。”

“你若不说,我就不答应换命。”

“第三个,是你生生世世平安喜乐、得偿所愿。代价是……我灰飞烟灭、再无来世,而你生生世世,再不会爱上我。”

苏书终于笑了起来,他拿起手中的毛笔,笑得满脸是泪。

“顾辞,他说对了,我爱的是邵乐鸣,我答应换命,是为了邵乐鸣。”

“我知道。”

“我要邵乐鸣一辈子好好的,再也不要记得苏书。”

“好。”

“顾辞,你后悔吗?”

“苏书,”顾辞看着他,苏书感觉他在对自己笑,笑得很温柔,“我好开心,你终于听到了。”

“我一直想这么叫你,苏书、苏书,你终于听到了。从前我便想,要是你能听见,我便坦白告诉你我是谁,我是个多么坏的人,我不值得你这样爱我,从前我不敢说,因为我怕你会怕我,会离开我。我怎么能让你离开呢,苏书,你是我的光啊,我从小到大见的都是肮脏的东西,可你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干净,我害怕我把你也弄脏了,可我更怕我放你走了,我就更脏了。其实我一直很自私,自私的把你拉到我的世界、自私的把你绑在身边,可是苏书,我离不得你。”

“我从前总以为这世上最好的便是皇位,可遇到了你之后我才明白,皇位哪有你半分重要,我比父皇幸运,至少我遇见了你。”

“可苏书,我终究还是害了你。”

苏书摩挲着毛笔上的苏字,那是顾辞送给苏书的。

“可惜我现在这番话,你醒来之后,就再也记不得。可是能说出来,我还是很开心。因为至少你,听到过。”

苏书笑了,他说:“顾辞,我想看看你以前是什么样子。”

毛笔上忽然发出了耀眼白光,将苏书整个人笼罩起来。

顾辞看着他,忽然伸出了双手,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苏书看不真切,只是脑中隐隐有一个画面:玄衣的公子怀中搂着一个白衣的青年,他们相互依偎着,一个在另一个的手心写字作画,另一个人就笑着看着他,偶尔伸手替他理一理被风吹乱的衣衫。

苏书闭上眼,对着那个已经看不到的人,轻轻说:“我爱你。”

【结尾部分】
》》》

“这位公子,不知你这幅画开价几文?”满头白发的老者细细端详着眼前这幅丹青,绘的是一少年公子,手上执一把剑,那剑似有光华流转,而那公子更是栩然,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上走下来。苏书愣了愣,略带歉意地收起了那幅画,装回一个极精致的画匣里,提笔在纸上写下“老人家,我听不到您方才所言,若是买画,我这摊上一律十文,但刚才那幅画却是不卖的,实在抱歉。”老者慨叹这公子年纪轻轻就失了聪,委实可惜,但也许正是听不到周围的嘈杂纷繁,才能一心扑在绘画上,细看下来,花争奇斗艳,鸟婉转合鸣,这十几张画竟是包罗万象,恍然又一个尘世。

“等我回来,再共饮一杯。”苏书拥着暖炉,坐在亭子里,亭外几年前植的那棵树如今已参天,雪花扑簌落下,覆了满树。他与顾辞的最后一次相见是在深秋,和着阶前黄叶,与远行一杯酒。本以为至多一年,顾辞就会回来,继续与他讲外界有趣的事,苏书照旧回赠一幅画,或是山水,或是他。四季更迭,一晃多少年。苏书每日卖画,却未曾再提笔绘丹青,顾辞离开太久,他的面目都快要模糊。

又是一年上元,河边簇拥的百姓手捧河灯,星星点点却延绵不绝,汇成一片灯海,流入汪洋。苏书慢慢沿着河岸走,途经一个小摊,挑了一盏河灯,小巧精致,捧在手上不过半掌大小,向摊主借了一支笔,“一别经年,犹待君归”,八个字缀在河灯上不偏不倚,恰是一份思念的心意。苏书捧着花灯,向前走去,他想,此刻若我能听见,必是丝竹之音不绝于耳,伴着孩童的嬉笑声和青年男女的低声交谈,一派喜乐之意。“哎,你听说了吗,皇上派了一位皇子去平定叛乱,把敌军直击退回了边界,还杀了对方副将,不然咱们哪还能过这上元节啊。”“可不是,咱们那位皇子真是英勇,不过可惜,暗箭难防啊……”“你说话小心点。”“说起来,那位名字里是带个‘辞’字吧?”“正是,这下可真是应了这名了。”

人潮拥挤,苏书趔趄了一下,刚刚说话的人伸手扶了他一把,苏书略略低头致谢。手上花灯倒是护得完好,终是寻了一个人不太多的清净地方,撩起衣衫下摆,再向前一分就会被河水打湿鞋袜,苏书伸长了手,俯身放下河灯,轻轻用力将它推远,那小小的河灯却似不愿漂远,烛火细微,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苏书闭上眼,在心里许愿顾辞早些回来,来年便可把酒言欢,再为他绘上几幅丹青。

睁开眼,河灯渐渐远去,点点星火衬着如墨河水,与星空交相辉映。

全文完。

评论
热度(9)

© 白浅笑 | Powered by LOFTER